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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三章一 重修功德

尘心惑 西风绾 6057 2022-03-22 01:5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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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且说雪瑶回到石婆婆处,一连两天,竟是无梦好眠。偶有稀疏幻影,想起吴善人那日的话,也渐渐克制下去。如此到了第三日,雪瑶已能行走自如。后半夜的时候,看石婆婆未醒,雪瑶独自起身,梳洗之后,出了房门。

  夜色还未退去,天空是乌蒙灰蓝的,一个人沿着山路,禹禹独行。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,但此时,她却心如明镜,澄澈无波。

  迂回盘旋而上,到山顶崖边的时候,正是破晓。第一缕阳光披在肩上,金灿灿,暖融融,荡涤了世间万物。

  巍峨乎高山,流盻乎河川。抬眼望,高山仰止;垂眸察,河川径流。

  红尘里,地狱没有最底层,天堂,也高渺到不可攀。而凡人,之所以惴惴不安,是因为处在中间。

  面高山,听流水,感清风拂裳,她双膝跪地,在空无一人的崖前。

  这半生,她跪过太多人,跪了太多次,有时是迫不得已,有时是趋炎附势。但这一次,万籁俱寂的黎明,她真心诚意,跪天,跪地,跪自己。

  世界多美啊,有春花秋月冬逝水,有夏影梧桐蝶婵娟,还有人,既善良真诚,又邪恶虚伪的人。而黎明的光,无论何种境况,都坦然地将光芒洒向每一寸土地,不计付出,不计回报。

  那她呢,有了这些,还放不下小小一颗心里的欲望吗?

  拔出短剑,送到颈前,然后轻轻一割。

  散落的发丝断了一半,握在手里,厚重,柔滑,这样如丝的秀发,怪不得曾经,他无数次拂过,爱不释手。

  轻笑着摇头,都说了放下,还想来做什么呢。

  起身,更靠近崖边几步,大着胆子向下一望,是流水人家,稀稀落落,大如指甲。果然,站得高了,许多东西,自然就可以缩小。

  抬手一扬,乌发随风散。如墨色的雨,飘往远方。

  就从今时今日,她唐雪瑶,了断过往缘孽,重新做人。

  因为懂得,所以慈悲。太多的事,耳听为虚,只有亲身经历,方能真正体悟各中酸甜苦辣。在痛中成长,在乐中感悟,进而修得慈悲心肠,善待万物。

  一身重担,一瞬卸下。下山的路上,脚步也轻快了不少。离石婆婆家还有些距离,便从远处看见左右张望的石婆婆。

  此情此景,不正是梦里期盼多时的慈母盼儿归吗?

  太早的时候,她便失去娘亲的温暖,如今,家的感觉近在咫尺,又岂能错失。

  快步奔到石婆婆身前,深揖一礼,雪瑶脆声道,“女儿拜见干娘。”

  石婆婆一时愣住,半响缓过神来,有些激动道,“好好,起来,快起来。”

  “干娘认下女儿了?”起身,挽扶着石婆婆,雪瑶的目光,盈盈如水,清澈,漾起渌波。

  “你这么乖巧伶俐的丫头,还是个公主。我求之不得呢,哪儿能不认。”石婆婆笑得合不拢嘴,满眼都是疼爱。

  如果上天曾毁掉她的童年,那风雨十六年之后,大彻大悟,再遇上如母亲般亲近的石婆婆,会不会也算一种补偿。

  “干娘取笑了,能有干娘这般慈爱善良的母亲,是雪瑶上辈子的福分。”薄唇轻碰,她甜笑如铃。

  “你这头发——”看着雪瑶原本过腰的长发只将将及肩,石婆婆有些惋惜,又极是惊讶。

  “斩断青丝,了断尘缘,从今往后,瑶儿就跟着干娘了。”甜言蜜语,声比清泉,似真,也似幻。

  “这丫头,男大当婚女大当嫁,干娘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。”颇为无奈地,石婆婆摇摇头,心里,仍是欢喜。

  “瑶儿当然不能让干娘养着了,将来和干娘学了手艺,瑶儿还要养着干娘呢。”

  一老一少进了篱笆桩,温暖的余音,仍徘徊于半空。

  日子一天天过去,雪瑶身子渐渐恢复,和从前所差无几。因为头发短了太多,雪瑶又一向喜爱男装,石婆婆便为她做了一套藏蓝色的汉家男儿装。

  从此素发高绾,巾帼本红颜,年少心不减。

  与此同时,她不仅和石婆婆学洗衣做饭,也捡起了扔下许久的武学技艺。

  夏末初秋,西照的天,总是变幻莫测,一时大雨倾盆,一时又雨过天晴。

  那一日,艳阳天里上山砍柴,在石婆婆的百般叮嘱下,不听话的雪瑶总算拿上了伞。才至山涧,果觉得光线暗沉,不多时,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。

  走在羊肠小道上,两畔灌木林立,多是奇珍异草。忽然间,一抹白影映入眼帘,雨点打在她身上,柔弱也刚强。现在才湿了少许,再过些时候,恐怕就要全身淋透了。雪瑶毫不犹豫地走过去,将头顶的伞移至她处,不言不语。

  片刻,若兮也感觉到遮挡,回身,看见一身公子装的雪瑶正为她撑伞,不禁讶异丛生。

  “自己拿着,本公子可没有怜香惜玉的闲情逸致。”一把将伞塞在若兮手里,雪瑶转身便走。

  雨下得大了,由点连线,再至络绎不绝。打在乌发上,为墨添彩,水亮透彻;打在衣襟上,湿落一片,点点清云;打在佳人俏颜上,楚楚涟心,清丽绝艳。

  看着雪瑶湮没在雨帘里,若兮连忙回过神,快步追了上去。“等等——”她唤着,清婉绵长。

  顿了顿脚步,雪瑶看她一眼,便不予理会,继续向前。

  若兮虽是弱女子,但此刻决意追上一人,步步紧凑,竟一把抓住雪瑶臂膀,“这把伞够大,一起走吧。”若兮看着雪瑶,眉间一缕展不开的愁绪。说罢,不待雪瑶拒绝,便紧紧挽住她的臂肘,以便两人同步。

  一柄伞,罩两人,各湿半边,相对默然。

  “身子好些了吗?”若兮开口,轻淡似烟。

  “呵,本公子风流倜傥,玉树临风,什么时候不好了。”雪瑶应声,亮脆如铃,“倒是你和罗阳,怎么突然就来西照了?”

  “唐桀来西照采药,一直没回去,我们来找他。”淡淡忧心隐在最深处,若兮低声道。

  “哦?”提到唐桀,雪瑶收起几分散漫,仍面不改色道,“西照多是高山白云,幽林阔野,十九哥流连山水,忘了归期也是可能的。”

  若兮摇头,婷婷不语,半响又道,“这里静谧幽深,确是尚好的定居之处。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?”

  “再说吧,没想好。呵,”漫不经心一笑,雪瑶继续道,“你应该知道,我向往的,从来是富丽堂皇。”

  虽然她已认了干娘,也有了亲人,可说到终老于此,内心深处,总还有一缕不愿。毕竟,这里,并非她生长的故土。

  “也对。不然,怎会成了这样。”后面那句说得极低,几乎融在了雨声滂沱里。

  “你可喜欢过罗阳?”山风携雨丝,吹拂过颈项,望着眼前洗出的新翠,雪瑶有些唐突地道。

  怔了良久,唇边隐有笑意,“若说一点不喜欢,那肯定是言不由衷;但对他的喜欢,仅是在远处一望的倾慕。他是翩翩君子,温文和善,可总觉得,很难靠近。我们不合适。”

  “是啊,他如行云流水,天外圣贤,不论别人做过什么,总能宽容以待。和吴善人学医心,很适合他。他就该是游名山异川,赏飞鸟闲花的仁者德医。”透过雨帘望远方,空濛山间,似在心里撒下淡烟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一路走来,雪瑶和若兮随意说着些什么,或身边之人,或风景名胜,复又重新熟悉起来。

  走到石婆婆的篱笆桩前,雨势收敛许多,却仍有流不尽的余泪抛洒。

  “进去坐坐吧。”不冷不热,雪瑶似随口一说。

  “为什么不。”极清淡的一句,若兮应得大方。

  进了房门,雪瑶便快步奔到石婆婆身边,“干娘,这是若兮姑娘。”

  “石婆婆好。”若兮点头微笑,温雅知礼。

  看看若兮,再扭头看看雪瑶,端详片刻,石婆婆感叹道,“像,这模样,真是像啊。不愧是姐妹。”拉着雪瑶,石婆婆半劝半戏道,“瑶儿,你们这是千年修来的姐妹缘分,冤家宜解不宜结,不如今儿个,就在干娘面前,咱把啥仇怨都忘了,好不好?”

  雪瑶和若兮对望一眼,想说些什么,终是堵在心里,未有言说。

  她们,实在都是盈着傲骨的女子,若非有十足把握,断不想自己为先。况且,弑母,夺爱,横亘于间的那么多,释怀,非三言两语,非一日之能。

  “罗阳应该还在吴善人那里,我去找找他。”忽然想起救命稻草一般,若兮借机转移话题。

  “好。”雪瑶当即响应。

  “那等会儿一起过来。”石婆婆笑得质朴热情,“我一个老婆子,就喜欢热闹,看你们相处一处,我也就算颐养天年了。”

  “行,一定。”婉笑着,若兮携伞出了房门。

  晚上的时候,若兮和罗阳果然如约而至。灯火窗前,四人围坐,说几句乡村趣事,笑一场世事沉浮,人间真情氤氲于此,实乃快哉。

  接下来,不长不短的三个月里,雪瑶与石婆婆相伴,时常和若兮,罗阳走动,一切平静安逸,三人关系也亲近不少。

  直到秋雨时节,石婆婆的儿子荣归故里,当然不是从刀光血刃的战场,而是弃戎从商,在三国交界地带做起了买卖,从小做起,如今已是五六家店铺的老板,说不上腰缠万贯,却也丰衣足食。此次回来,就是接老母亲去富饶之地一家团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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